无论在艺术创作的哪个领域,作为读者,我们不难看出,大凡具有雄心的艺术创作者总在不断地给自己出难题。所谓难题,也就是不断地突破自我,将自己推往渴求的艺术之境。艺术界不陌生的是,追求一种境界,不外乎两种手段,一是不断强化自己的风格,使风格成为个我的标签,另一种是不断地进行变化上的尝试,将每一种变化建构在对艺术不断的更新理解之上。如果说,第一种方法不无单向度色彩,而被太多艺术者采用的话,后一种则令人感到“日日新”的惊奇。之所以惊奇,也就在于不是每个献身艺术的人能够“日日新”,更不是每个渴望求“新”的人能够做到事实上的推陈出新。
就我手头的画册来看,史一墨无疑对后一种追求抱有极为坚定的走向。
最初看到史一墨的画,是画面上的牛,或单个,或两头,或群牛。在史一墨的画牛图中,我注意到一个特点,那就是那些牛几乎不是出现在草原或草地上。史一墨别出心裁地将那些牛置于夜晚。既然在夜晚,画面上就多半不可避免地出现轮模糊的月亮,似乎在月光映照下,整幅画的背景成为了被夜色和月光相互交织的朦胧一片,因而那些画的底色就成为整片淡蓝或者淡褐等等。对观众来说,一种奇特的视觉感由此产生,好像那些牛都在独立成夜晚下的安静喻指,换言之,在史一墨给我的最初感觉里,这不仅是一个喜欢画牛的画家,而且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画家。如果说史一墨身在都市,平时不免接触到城市所无法排除的喧嚣和浮躁时,他在自己内心留下了个人的深入领域。这个领域是安静的,是充满生命最需要的本真想往的。因为人在闹市,不可能不渴求安静,即使撇开闹市,作为一个艺术人,对安静也会有种本能的靠近。但史一墨明显不是因为一种本能,而是在对艺术的理解中,极为明确地表达出自己对安静的渴求。安静的渴求是人心的渴求。因此在史一墨的画牛图中,我感到画家绝非就是想单纯地画牛,而是画下自己的独特心境。这种心境的出现,对读者来说,是不自觉地打开自己的某种相同心境,从而获取我们在生活中很难步入的某种感怀,甚至某种涌动。
但如果我们就此认定史一墨仅仅是一个画牛的画家,如同齐白石画虾和徐悲鸿画马的话,那对史一墨的认识就只会是一个片面。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读到史一墨的更多画作之后,我可以确定史一墨绝非一个想强化某种标签的画家。在他的《生命系列》中,我读到的是和那些画牛图截然不同的画面。这个系列都是一条凭空出现的鱼,但每幅画中的鱼似乎不是在水中游泳,而是神化在半空飞翔。以第二幅为例,在鱼的下面,无法判断那些精致画笔组合出的漩涡状线条是激流还是另外的某种生命。那条鱼置于高处,甚至有云在伴随。这幅画给读者“生命”吗?如果不是这个命名,读者会感觉画家的生命表达吗?答案应该是个“是”字。因为整幅画的深沉蓝色似乎就表达了画家对生命的沉思,以鱼作为生命载体,可以追溯到我们远古时期的神话传说,正是在那些传说中,人类的生命才得以诞生。甚至在我国远古的生殖崇拜中,鱼是置于崇拜核心的,因为鱼腹内产生的籽粒,正好是生命的诞生寓言。因此读这个系列,我们或能触摸到史一墨内心对生命的认识和追求。他借助这一表达,让我们在观看时产生极为复杂的莫名感受,因为没有人说出过生命的来源和去处,但说不出的东西,恰好在史一墨画面上清晰地呈现,它就表明了史一墨对生命的理解达到了一种繁复的个我深处。和那些画牛图相比,这个生命系列几乎像是另一画家之手,至少,它们不再是那些安静或写实的某种外在,而是给人一种现实的超越,甚至让人想到不少西方大师的毕生追索。
但史一墨似乎总对题材有种不断确认又不断抛弃的意识行为。至少在他的画册中,不仅是我刚刚提到的这些画面,还有不少其他表现水墨传统的画作。那些画作都不复杂,即使画家的运笔不乏粗犷,但从粗犷中总能感觉画家的简洁构思。艺术需要简洁,而且,越是简洁的作品,才越能证明创作者自己的胸有成竹,也才越能证明创作者对一种理解的根深蒂固。只是,在史一墨画笔之下,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他非得进行到底的东西。一分为二地看,根深蒂固的外在感受是无需变化,但从内在来看,不论画家如何千变万化,总是在把握住自己最核心的艺术理解和生命理解。只是,这种理解的表达,在不断借助手法上种种表现手段之后,从可能的每个方向聚集向艺术家本人的表现核心。
只是,史一墨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每一种变化似乎在表面上浅尝辄止,实际上却将每一种变化后的表现手法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在他另外充满抽象感的系列画中,例如《三阳开泰》《骚动》《堂客堂客》《物生》等作品,几乎在最大程度中融合了西方立体派的痕迹手法和我国传统的年画元素。但说史一墨的作品中有立体派痕迹也不尽然,因为史一墨毕竟是用水墨进行创作,而不是油画作品。只是,他在构图中大胆地借用值得借用的手法,来完成自己极为独特的思维展现。这不是某个画家想完成就能得以完成的。有一个想法容易,将想法付诸实行却需要行为者的全力以赴。这些一眼看去颇为抽象的画作,在所有的细节上又都呈现出史一墨的精致画风。尤其那幅《骚动》,在毕加索似的笔触中大胆采用了种种变形的图案,但那些深红的色块又无不给人内心的欲望萌动。画面的元素不少,不观察到每一个细部,都很难说出画面集合了什么样的表现物体。但至少一点,说史一墨画面凌乱的,可以从中看到一种秩序;说他画面太多纵横的,又可从中看到一种核心。简言之,史一墨在这批作品中,极有耐心地表现出个人对绘画手法的种种尝试、挖掘和糅合,从而达到自己的求新制变,十分罕见地为当代中国艺术拓展出属于自己的开阔表达之路。
动手这篇文字之时,我和史一墨仅有一面之缘。那天正巧是他的“出关”之日。在我接触过的艺术人中,史一墨是唯一一个会“闭关”和“出关”之人。尽管这个说法听到时并不新鲜,但自己真的遇上一个需要“闭关”和“出关”之人,还是感到意外。史一墨在交谈中言及,他之所以需要“闭关”,就在于需要找到一种更新的突破手法和一种更开阔的艺术表达。一到“出关”,则意味自己已经完成了某种想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想法表达出来。我当时就觉得惊异。当我再将史一墨的画册仔细读过之后,我更能感觉这位尚未“知天命”的画家的确有一股他人罕及的艺术追索。进行艺术行为的人不计其数,但最后能够确立自己的却又寥寥无几,究其因,也就在于无数艺术人即使拥有某种天赋,却不肯或无力将自己始终放在层层加码的目标挺进上。从史一墨的行为和作品中,我发现一种奋不顾身的品质就潜藏在史一墨的不多言语之中。或许,他的话语不多,是因为他将所有的语言都在转化成他的艺术表达语言,转化成他的绘画语言。恰恰是那种语言,更能唤起读者的由衷敬重,唤起我们对艺术的不断再识。
2015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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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5年6月5日《湖南工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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